惊骇,然后是诧异,已经顾不上身体的痛苦了。刚才发生了什么?姬月兰完全失去了思考,只能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黑发青年。
那个在月色下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青年。然而,他又仿佛让黑暗为之畏惧。
“……”
诺暝天没有再留意被他打倒在地的青年。只见他转过身望向姬月兰,然后握着剑朝她走了过来。
他想做什么?
就在姬月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,只见青年利落地将剑抽出,然后就收回了剑鞘中——绑住她双手的绳子就这样被切断了,快到姬月兰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。恐惧。在这样的地方,带着危险武器的人……为什么要救我?明明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——
根本……不认识吗……?
姬月兰尝试用手将纸团抽出来,但是她的双手已经因恐惧而失去了力气。诺暝天像是注意到了这点,蹲下来用将她口中的纸团抽出来扔到了一旁,然后将握住肩膀将她扶了起来。
“……快点离开这里。”诺暝天说着,确认了姬月兰能自己站立后,松开了她的肩膀。
“啊……”姬月兰仿佛想说什么,但是冲动的感情堵住了她的喉咙。只见青年此时已经转身离开房间,然后传来一阵跃出窗户的声音。开什么玩笑?这个人居然是从窗户进出的吗?还有……刚才自己看到的怪物……和自己小时候见过的一样吗?
明明都已经让她回归平静的生活那么长时间了,如今却又要将她拉回到那时的恐惧中。
“啊……护,护身符……”
姬月兰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,然后从裤袋来取出了那枚护身符。在她不安时,望着它总能让姬月兰鼓起勇气。那个青年……难道是护身符的使者吗?
开玩笑。姬月兰相信自己没有看错。那个人……是那时候的——
可是对方已经离开了,她连想确认的机会都没有。就在姬月兰惊魂未定时,楼下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——
“诶……?”
……
第二天,市医院的门口,姬月兰戴着便帽独自从那里走了出来。不远的柱子旁靠着一群熟悉的身影——是艾阳、罗青竹、罗芳梅和萧晓松,和煦的阳光正映照着她们的身影。
“没事吧,月兰!”艾阳激动地迎了上来,明明她的身体也才恢复不久。还没等姬月兰开口,她就焦急地问道。
“啊……艾阳,那个,除了小腿处的刀伤外,没有什么……”
“呜呜,真是太好了月兰,没事真的太好了……”罗芳梅仿佛要哭出来似的,一把抱住了姬月兰。
“唔——芳梅,我才刚好,别太用力……”
“啊,对不起!”
罗芳梅松开了姬月兰,擦了擦湿润的眼角。姬月兰望着她无奈地笑了笑,该哭出来的不应该是我才对吗……她一直都是这样,真切地关心着身边的人啊。
“那个,月兰……那家伙没有在精神上对你做什么吧……”
“……或许还会有些后怕。”
“是吗,有什么一定要和我们说。还有,看来以后练习还是别太晚了,得挑一个人多的时候离开。”罗青竹即便说话时语气一如既往的正经,她担心的目光却没有从姬月兰身上移开过。
“月兰,以后我跟你们一起走吧,这样子总好过毫无防备——”即便萧晓松这样提议,姬月兰还是笑着摇了摇头。“不了,晓松,不用麻烦你——”
头突然闪过一阵刺痛,说起来从那样惊险的昨晚到现在自己都还没有休息过。要配合警方做笔录,然后还有身体检查。他们好像都以为是我自己制服了匪徒。可是……有点过分了吧,自己怎么可能做得到呢?
还有那个黑发青年的事……她最终是没有说出来。
“那个……不好意思,我有点头晕……可以先睡一会儿吗?”
“啊,当然没关系!艾阳你快带着月兰回家吧,我们也去——”
“不用了,辛苦大家了,月兰醒之后我会通知大家的……大家还是先休息一下吧。”虽然没有说出来,但艾阳知道,她们自接到消息起已经在医院前等了一个上午了。
“可是——”
“真的没关系的,月兰她……也是很坚强的孩子啊!”
“……抱歉了啊艾阳,又让你一个人担起来……”罗青竹有点失落,但艾阳却以灿烂的笑容回应了她。
“月兰,记得好好休息!”
不想再让她们为自己担心,姬月兰竭力露出了笑容:“放心吧,我很快就能好起来……”
以这句话作为告别,艾阳带着姬月兰与伙伴们分别了。
“安心吧月兰,已经没事了,有我在呢……”
“嗯。”
然后就在路途的公交车上,姬月兰陷入了睡眠。
……
“你的头发还真是与众不同呢,小小年纪也学人染发?”
“喂,姬同学,又是你拖累我们班扣了仪容仪表分,你这个人别这么虚荣去染发好不好!”
“明明是个不错的孩子,可惜居然去染发,真是的,现在的孩子啊……”
“……”
她还能听到很多很多,很多很多其他的,来自她的同学,她的老师,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对她传来的不友善的声音。甚至在那里之中,也包括了收养自己的艾阳父母……对这样的怪孩子,他们已经很努力表现出对她的尊重了。所以即便是自己遇到了这次那样的事情,也不用指望他们会来接自己。当他们发现自己领养的孩子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,会不会后悔呢?啊,为什么要问他们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……?
那是自己的错。如果这样的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被生下来,那么大家就都不用为这样一个人浪费精力了,是这样吗?我到底该怎么办……
没有人,那些家伙中没有哪怕一个人,愿意听她头发的缘由。那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病,她的头发被人开着玩笑撕扯下来过,被她自己用剪刀剪过,再长出来的却依旧是苍白得没有生命的发丝。她曾想要染发,把白色的发丝染成跟大家一样的黑色,曾经想变成所谓“非异类”。但她最后也没有做到。
因为那样就相当于自己都否定自己了。
或者硬要说得自私一点,是因为自己得不到那样的爱。艾阳父母对艾阳的……发自真心的爱。
自己连父母的模样都记不起来,连什么是亲情都没有被告知过。
那时候,是艾阳还有大家,不在意我的丑陋而对我伸出手。艾阳不一样,明明不需要的,她却一直在为我担心着,为我受伤……只要自己还留在那个家,她就还会受伤,因为想保护我……艾阳又会替我受伤。
但是除了那里自己无处可去了……
消极,叛逆,失望,迷茫,夹杂着些许的期望。
她依旧坚强地活着,因为她知道死是自私的,因为她知道,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爱着她的人。
以及一个陌生的,曾把我拉回阳光的人。
那是她还是初中的时候,那时候,她和艾阳、罗青竹、罗芳梅和萧晓松,她仅有的四个朋友,已经是同一所学校的了。那时候她们还没有开始组乐队,因为文化节安排的原因,那一天自己只能独自回家。
然后遇上了一群社会上的流氓。这个地方的治安不好,在这个旧城镇的巷道里他们经常出没。
每一次的相遇带给自己的都是快要让她对痛觉麻木的事情。那些人就像是她小时候和艾阳在公园里遇到的恶魔一样,只会伤害他人来取乐。
痛,恨,但是弱小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。
自己的声音换不来任何同情。
这样的东西哪里值得经历了,哪里值得记住了……
这样的命运到底哪里有趣了!?
就在那时候,落在自己身上的打击突然间消失了。朦胧间,姬月兰听到了几声碰撞。她的思绪被打断了——
“喂,你这家伙是高中的吗?快点消失,别过来惹事!”
“……应该消失的是你们,放开她!”
急促的脚步声,然后又是几声碰撞,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远——
“该死的,碰到了个会打的,快走!”
嘈杂的空气瞬间变得宁静。
然后世界仿佛定格了一段时间。
“那个……你没事吧?”
转机。
“唔……”
嘴里的液体咸得发腥,她说不出话。
“太过分了……啊,我现在帮你处理一下伤口!”
“唔……?”
眼前的景象又逐渐变得清晰时,她感到自己已经被扶了起来到一旁干的地上,然后膝盖传来一阵刺痛。瞬间清醒过后,她看到面前有一束夕阳的光芒——
照耀着一个穿着灰色校服的黑发少年。
“啊,不好意思,用双氧水可能会有点痛……”
“……没关系……”
连自己都听不清楚那浑浊的发音,但对方仿佛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。
“好,接下来把嘴巴闭一下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在双腿和手臂都受过那阵刺痛后,姬月兰感到有什么绵绵的东西擦了擦自己潮湿的嘴角,然后一阵刺痛传来——
“啊!……好痛……”
“啊,不好意思,没事吧!”
“呜……”
姬月兰的思维像是被那刺痛激发起来了似的,她注意到了眼前的这个人——端正而充满阳光的面容,想必让任何人都会觉得亲切。
“不……没什么……”
嘴角仿佛还在燃烧着一般疼痛,只见少年从他的书包中掏出了一袋棉花和一卷胶布,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棉花贴在了她的伤口上。
“不好意思啊,那个,我……不擅长这个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那个……嘴角……要贴吗?”
回过神来时身上和腿上的伤口都已经被贴上了棉花。姬月兰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摇了摇头,少年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。
“好的……这样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!”
“啊……”
还没有反应过来,少年已经轻轻地将姬月兰扶了起来,在确认她站得稳时,少年才慢慢松开手。
“啊,对了!”
“……?”
只见少年又从书包中掏出一块毛巾,然后递给了姬月兰。
“……”
姬月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,但少年只是露出了微笑。
“没关系的,用吧!”
“……”
姬月兰犹豫了一下,终于接过了毛巾。身上的衣服原来都湿了啊……她笨拙地擦了擦还没有干的污水,仿佛是征询意见般望了望少年的眼睛,望见对方柔和的目光,才犹豫着擦去了手上的污渍。
“啊,还有脸上也沾了一点——”
“……为什么要帮我?”
“……诶?啊,我学过点武术,所以没什么关系——”
“你没有理由帮我。”
“……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?”
惊异,姬月兰不敢相信地望向少年的双眼。他的眼神十分清澈。
“什么……”
“你有危险,所以我尽我所能来帮你,这不是正常人都会做的事吗?”
“你说正常人……”姬月兰突然激动起来,指向自己白色的刘海。
“正常人的话……光是看到这个就不会想要靠近我!”
“……这个?”
少年仿佛疑惑了一下,然后恍然大悟:
“你是说……头发吗?”
“你都知道还明知故问——”
“那有什么问题啊?”
“……诶?”
少年不解地挠了挠脑袋,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“不好意思啊,我好像没搞懂你在说什么……”
“……我在说……我的白发啊!正常人看到这个,不应该都会觉得我是一个异类吗!”
“哦,啊……”
少年愣了一下,摇了摇头。
那家伙也开始讨厌我了吧?
“那个……为什么会这样啊?你的头发——”
“——诶?!”
姬月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这么长时间以来,她第一次遇到了一个没有默认自己是个染发不良的人。
“你问为什么……?”
“啊……对啊。不过!如果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强求的。”
“……真怪。”
姬月兰无奈地摇了摇头,却感觉一直紧绷着的内心开始在缓缓放松。
“我的头发……是因为病。不知道为什么,那个地方只会长出白发……”
“……这样啊,对不起……”
“为什么道歉?”
“不,那个,总感觉好像让你回想起了不愉快的东西。”
“扑哧……”
连自己都不敢相信,姬月兰发现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……你还真是奇怪呢。”
“呃?啊,哈哈,别人都有这么说啊……”少年苦笑了一下,姬月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身上的灰色校服。
“啊……那个,你是……华兴中学的学生吗?”
“诶?你知道?”
“……我准备考去那里。”
“那太好了,说不定我们还能再见面呢。”
“诶……?再见面?”姬月兰愣住了,她发觉自己的声音都有点颤抖。
“你不会在乎吗?跟我这样的人见面……”
“那有什么啊!你就是你,哪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了?”
“可是我是怪胎——”
“别再这么说了!”少年突然严肃起来,姬月兰被吓得抬起了头。
“哪里有那样的事!你就是你,和任何人一样,都有各自的差异和共同!头发的差异能说明什么吗!?那些欺负你的家伙觉得你很怪吗?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个道理!我们……都是一样的啊!”
人对同胞表达的应当是友善,而不是欺压与歧视。
待人友善,体恤弱者,不论世界哪个国家的人都可以成为朋友。
即便只将恶意施在一个人身上,那也应该道歉——只要将恶意施在无辜的人身上,那都值得去羞愧。
“可是他们不会听的——”
“那就别听他们说的,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好!对那些人也是,以后不要再任由他们对你放肆了!要跟值得信赖的人说,再不行就要去找警察——”少年正喊着,望见姬月兰呆住的神情,突然止住了。
“啊……不好意思啊,我果然不擅长讲这些帅气话吧……”
“不,不是……”
不知不觉泪水再次溢出了眼眶。这一次的泪水有着温度。
“啊——不好意思,如果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,我不是故意的!”
“才不是啊……这也太帅气了……真是的……”
姬月兰用手帕擦了擦眼角,冲动的感情却依旧震荡着她的心。
“嗯……”少年好像还是摸不着头脑,无意间瞥向了手表——
“啊,糟了,都这个时候了……那个,你能自己回家吗?”
“……啊?嗯……”
“嗯……那个,对不起,我还有急事,得先走了!”
“那个——!”
姬月兰刚想挽留,但是少年已经跑开一段距离了。对着夕阳下的那个小小的影子,姬月兰望见对方突然停下来转过了身——
“喂——”
从远处传来的喊声,回荡在小巷的四周。姬月兰反应过来,来不及擦干泪水,就把双手在口前围成喇叭状:
“什么——?”
“做好自己——!就好了——!”
留下这个声音,那个身影就消失在夕阳下,化作了耀眼的光华。
“啊!名字——”
姬月兰刚想起什么,可是已经迟了。她带着释然放下了手,或许就这样成为一段有想象空间的回忆也好。
不知道为什么,她感觉内心一下子轻松了好多。
做好自己就好……除了艾阳她们,原来还有别人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啊。姬月兰抚摸了一下手上的棉花,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的缘故,上面还有暖暖的余温。
我从今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自信地做好自己呢?
一定行的。
因为……我其实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,不是吗?
“啊,这个点,艾阳说不定都到家了——”
姬月兰擦干了眼泪,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露出了笑容,然后顺着那条被照得光亮的路迈出了步伐。
……
“新的恶鬼出现了,对应邪念是傲慢。”
“坐标(x:809,y:2062),目标移动中。”
“……煌龙,这次也麻烦你了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漆黑的空间中,诺暝天转过了身,带着无锋离开。他整个人就像融入了黑暗中一般。
生于黑暗,隐匿于黑暗,却又斩裂黑暗,那就是诺暝天作为魔魂的宿命。
“……去斩断那家伙的罪恶吧,无锋。”
离开了哨戒所,诺暝天带着无锋再次投入了黑夜中。
花其十二 阵痛与光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