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话 在世界末日之前

    阳光一如既往在清晨透过窗帘漏进房间里，伴送着一缕怡人的清风，把姬月兰从睡梦中唤醒。她朝着天花板伸出手，用力地伸展了一下上肢，然后一下坐起身，挠着睡得蓬松的头发，用黏糊糊的眼睛望着床头柜边柳絮般飘落的空气尘发呆。又是一天来临了……

    可是暝天他还是没有回来。

    “唔呃——振作点姬月兰……！”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庞，叠好被子后翻身下床，随手挑起搭在一旁椅子上的外套，就往洗漱间去了。走进去，漱口杯旁的储物篮里插着一把精致的小木梳。这里之前好像一直都是空的。

    原来只是少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家伙，这栋房子也会变得这么安静啊。

    “早，兰小姐。早餐已经准备好了，今天是白粥鸡蛋配油条。”

    “啊——早，王座……今天也拜托你了。”她挠了挠头，这么久了她还是有点不习惯。看出了她的紧张，王座报以和蔼的微笑：

    “好的，请交给我吧，兰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啊！果然还是……王座！”她突然冲上前来，连王座都吓了一跳，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小女孩这么主动——

    “今天！……让我去帮你买菜吧！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股奇怪的感觉消失了……那个御用魔魂，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。

    如若不是灵魂分离，他可才不可能如此窝囊。

    可恨的龙魔魂……可恨的多拉贡家。

    “那么……让你看看吧，进忠。”

    我在那家伙心里种下的种子，将会在吾主降临之日生根发芽，然后……成为养分。

    在那之前，一切都是必要的牺牲。

    哪怕是，“我”自己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失格。

    作为守护者的失格。

    说到底，我真的达到那个标准了吗？

    我将过去，还有曾经的自己，一并舍弃了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。

    果然……还是会有无法保住的生命。

    如今，已经失去剑的我，已经无法穿上铠甲的我……到底又是在为了什么而战斗？

    挡在手无寸铁的人们面前。

    是啊，答案从来都如此简单。

    守护者的证明从来并非剑或铠甲，也并非魔魂的名号，而是作为守护者的心。

    所以，即便只能依靠阴影而活，我也要继续战斗。

    所以，即便只能躲避其他魔魂的追捕而活，我也要继续战斗。

    所以，即便见不到重要的人，我也要继续战斗。

    因为这早已不仅是单纯的复仇，而是——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。

    这样的他，在一个夜里，在刚救下又一个准备被恶鬼吃掉的可怜人时，听到了潜意识里传来的熟悉的声音：

    “来找我吧，煌龙。我就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于是，他循迹而往，穿过早被其他魔魂布下的重重包围网，最终带着遍身的伤来到了广场中央。

    这里是他作为魔魂第一次斩杀恶鬼的地方。

    同时也将是……他再一次成为魔魂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我是，魔魂煌龙。”

    下定决心说出了这样的话语，而后将常人无法举起的魔剑从地里拔出，将其他人都无法一窥的冷锋出鞘，突破那陈旧的重重锁链，于是黑衣剑士再度挺立在月色之下——

    在其他人注意到之前，他便再次消失在黑夜之中。

    现在，谣言已经可以不攻自破——但那并不是最终目的。幕后黑手迟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，为了彻底毁掉他——他就在等待着那一刻。

    “去吧……我的仆从，去尽情地饱餐一顿——”

    我不会让你得逞——

    广场上的人群慌乱地你推我揉，抱着一袋子菜的姬月兰被迫在人潮里随波逐流，就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，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啼哭——

    漫天的恶鬼，铺成黑色撕裂了苍穹。

    “煌龙，如果出去的话……你就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了。”

    恶鬼在白天出现，有意识地集群袭击人类，这一切已经不可能是偶然。是啊，那家伙，就是在引诱我出去。

    那我就如你所愿。

    斩声四响，伴随几只恶鬼的惨叫，诺暝天自半空落下，挥舞的剑形成阵阵风场，精确利落地将瞄准他的恶鬼尽数一分为二。

    来吧……

    四周的人群惊吓地往后退去，不知是在躲避恶鬼，还是他们认出了自己的面容——电视上的“连续杀人魔”，啊……无所谓。诺暝天一剑劈开身旁冲来的恶鬼，而后抬头望向空中盘旋的黑色漩涡，他确信幕后黑手就躲在那里：

    我就在这里……来找我啊！

    大部分的恶鬼似乎都被突然出现的他吸引了注意力……然而不免有例外。内心突然一咯噔，直觉促使他往一旁望去，一抹白色——兰，她被慌乱的人群抛在原地，此刻正紧抱着一个小孩：

    “姐姐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害怕……这才不是世界末日呢。”姬月兰摸了摸孩子的头，“来，姐姐带你去找妈妈，好吗？”

    她似乎，没有看到自己。

    “兰——”

    ——但是现在不是应该过去的时候。恶鬼正扑向人群，他只得头也不回地跑走，纵身一跃，提剑将又一只朝人群扑去的恶鬼一刀两断。

    “啊……那个是，是那个诺暝天！”

    “——他的手上还拿着刀！”

    “快，快跑！快叫警察！”

    警笛声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，但诺暝天此刻已无暇顾及，他只顾最大限度地动用自己的双腿，在广场上一遍又一遍移动，狙击着随时可能俯冲而下的恶鬼。

    “……坏消息，煌龙。这周围似乎布下了结界……魂衣听不到呼唤，没法召唤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就知道。”

    没有铠甲……也就是随时随地会有死去的可能。你应该顾虑这个，诺暝天，你不应该再毫无保留地战斗了，等到你露出疲惫的姿态，它们就会一口咬断你的喉咙——

    说来奇怪，他可没空去想这个。

    “你到底在干什么……诺暝天多拉贡……”在人潮中的林晓天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仿佛歇斯底里的诺暝天，没命地、被动地，一次次挡在即将遇袭的人面前，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他们望向你的眼神只有恐惧和厌恶吗——被派来处理掉他的林晓天，现在只要想，轻而易举地就能割断毫无防备的诺暝天的喉咙。于是他从腰间抽出双刀：

    “腾狼——”

    “帮我一把。夜牙，斩牙。”林晓天冷笑一声，纵身跃起将一只朝诺暝天背后扑去的恶鬼斩断。

    “一码归一码。现在，公事优先——当然，我可不想被那家伙认为是同伴。”说着，他又转身，一脚将一只恶鬼踢倒在地。面前的少女不知所措地抽泣着，他却只是微微一笑，露出惯例的营业式笑容。

    “小妹妹，快逃吧，不然小心被大灰狼抓走哦～”

    而多亏了这一边，诺暝天始终没有被逼入绝境——直至所有的恶鬼几乎都被解决完，气喘吁吁的他就要快支撑不住身体时，潜意识已经命令他的身体动了起来——他瞥见了兰，在她把孩子送到一个中年女性身边时，一只恶鬼朝着她毫无防备的后背俯冲了过去，它的目标是她——

    “噗！”的一声，血花飞溅，诺暝天的剑和恶鬼的爪同时命中了对方……恶鬼尖叫着消失，而用脸直直接下这一击的诺暝天重重地摔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噗呜……”

    终于……赶上了。

    恶心，晕眩，痛楚，一切伴随着腥味，连同黑暗一同袭来。世界变成了模糊的一片墨迹，他能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的脸庞淌下。

    是吗……那一击命中了眼睛。

    他强迫自己快要麻木的左手动起来，将驱魔咒贴上自己的伤口，一瞬间袭来的是比伤口上抹双氧水还剧烈的痛楚，几乎就要夺去他的意识——但是他挺过来了。解毒完毕……用始终不肯放开剑的右手支撑起自己，他凭着潜意识再度站了起来：

    “暝天——！”

    他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喊，好温暖，他多想就这样去那边——但是不行，现在还不行。他吐出一口又腥又咸的粘稠液体，而后再度举起剑。

    “拜托你暂时做我的眼睛了……无锋。”

    “——煌龙，小心！”然而还没等他站稳，迎面而来的一股力道便将他再度打到地上……这一次彻底夺走了他的意识。

    不，怎么可以，还没有——

    不可以，不可以倒下……

    那个“我”，想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吗？还没有保护好一切就倒下的……“无法改变”的结局。

    不，不可以——

    我明明已经说了，要改变这样的命运——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天空降下金光。在那阵眩目的光芒之下，所有恶鬼的身躯被尽数碾成粉末。那道光缓缓从空中落到地上，从中走出金色的龙骑士，只见他一抬手，便指向已经倒地不起的诺暝天：

    “把那个恶魔……抓起来！”

    “啊……黄金骑士，黄金骑士！”

    “我想起来……我曾经也被黄金骑士救过的！”

    “是真的黄金骑士……是真的传说中的保护神啊！你们看，他刚刚把那些恶鬼干掉了！”

    “抓起来！把那个该死的诺暝天抓起来！”

    “不，不要——”

    姬月兰呐喊着，喉咙嘶喊得几乎要裂开，却只能无力地被人群挤开，她竭力朝着孤独地倒在地上的诺暝天伸出手，两人的距离却只能越来越远——

    “暝天，暝天！”

    “黄金骑士！黄金骑士！”

    然而她就连声音也被淹没。“义愤填膺”的人群一拥而上，就像要把诺暝天撕成碎片。不要……你们这些疯子！姬月兰回想起自己以前被黑暗吞没的经历，那时候是他给了她新的人生——然而现在他被千夫所指时，她就连靠近他，想跟他说一声“我相信你”都做不到——

    “暝天——！！！！”

    呵呵呵呵……黄金骑士此时在心底窃笑着。他早就发现自己的计划出现了偏差，那么他不可能不准备后手，就像现在这样，布下切断与魂衣联系的结界，而后由他作为“黄金骑士”，作为诺暝天多拉贡这个“恶魔”的审判人降临。

    现在，遍身光芒的他正沐浴在人们的热情赞誉之中——

    但他不会说的是，这不过也只是个转移注意力的把戏。

    他早就设计好了……现在被人群推着走的，竭力地想往诺暝天多拉贡的方向去的，除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姬月兰之外……还有另外一个人。

    “暝天——”

    啊，终于找到你了……目标。

    “暝天——”

    白澄空！

    他悄悄掏出藏着灵魂的赤色水晶，信步朝那个女孩的方向走去。白澄空，同样只是“偶然”出来买菜便目击到这一幕的她，泪不自觉地顺着面颊淌下。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个被万人敬仰的“黄金骑士”正朝自己靠近。

    是的……！就是这样，再悲伤一点，再绝望一点——

    我在你心中种下的黑暗，将成为我灵魂的最佳养料——

    他举起手，面向白澄空的方向。他甚至不需要靠近，只要吟唱完成，术式会直接将他的灵魂种入到那个女孩的体内，把她微不足道的灵魂替代掉……那样一来，这个这个复制来的人格和这具躯体也完成使命了。

    魔神的启示，禁忌的秘术。

    就像进忠一样……我也会夺走你的一切，诺暝天多拉贡——他几乎要笑出声，因为一切的动作，都只需要几秒来完成。而一旦完成，便覆水难收——

    一阵利落的脆响。

    “唔呃——！？”

    他的注意力被打乱了。术式中止，他能听到四周人群的惊呼，没发觉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欧阳皈此时心中只有愤怒填充，愤怒地转过身去：

    “放肆！竟敢忤逆黄金骑士——”

    然而，没说完的话就那样被卡在了嗓子眼。他全身都僵住了，只见下一秒，手里的水晶裂成了碎片，而他的面前，是一个金银交错的龙骑士。

    “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这样的骗局……就到此为止吧，欧阳皈。”

    来自另一个未来的煌龙混沌，他的剑已经抵住了那个“黄金骑士”的喉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