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) 寅时二刻,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。
浓浓的夜sè笼罩着大地,初冬特有的漫天乌云如一道厚实的黑幕,遮盖住了光亮,漆黑寂静的军营之中,河中军士兵能听到的,仿佛只有自己的心跳。
士兵们或紧张、或兴奋、或二者兼而有之,但在军中将校心中,却只是不断地回响着节帅下达全部军令之后所的那句话。
“今次之战,将决定谁才是真正的关中之王!”
关中之王!
前有秦汉,后有隋唐,均据关中而定天下!
铜壶滴漏,寅时三刻马上就要到了,所有人静静地等待中军帅帐处传来进攻的命令。
李曜穿着一身黑sè的冷锻jing甲,骑在漆黑的“黑电”上,马背左侧悬着横刀,右侧挂着弓矢,长枪已然在。
忽然,一名斥候从后面走上来,小声了一句什么,李曜招招,便见他呈上一道信函。
“火折子。”李曜吩咐道。
立刻便有一名近卫军牙兵点燃火折子递给他。火光虽然不大,却点亮了这一片漆黑,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。
李曜就着火光抽出信函,扫视了几眼,面无表情地将之点燃,下令道:“诸军……出击!”
只有离他最近的几人,才能看清他在看到信上内容时瞳孔猛然一收的情形。
其实,信是王抟与史建瑭送来的,上头只有一句话:“刘季述废君再立,太子已然登基。”
没有详细报告,也没有请求指示,仅仅是这一句话。然而对李曜来,这一句已是足够。因为刘季述的所作所为,原本就是在他无声逼迫和诱惑下而提前发动的。
他对这一切早有预计——虽然时间算得不是那么准。在没有电话、没有网络的大唐,他无法准确预料朱温威服河北的消息具体哪一ri传到长安,仅此而已。
原来李曜出征之后,朱温大军威服河北的消息也及时传到长安,而与此同时一并到达的,则是朱温的上疏。朱温在这道奏疏中表示,崔胤一旦罢相,则他即刻带兵西进关中“清君侧”。为此李晔不得不再次恢复崔胤相位。借朱温威服河北的势头,崔胤再一次登上宰相宝座,即便李曜河中大军近在咫尺,崔胤在长安也依然受到王抟钳制,但却仍有主控朝政之能,可谓势震中外。他这次再一上位,立刻复劝李晔收刘、王兵权归南衙,尽诛天下宦官,彻底防止宦官专政。
李晔已被外患内忧折磨的六神无主,不知如何答复,当时韩偓也在旁,李晔向他使眼sè求助。韩偓道:“神策军尚在宦官中,急则狗急跳墙!此事还当缓行!”
崔胤闻言,心有余悸,这才罢休。然而三人的商议,已传出朝外,朝中宦官个个侧目,既不胜其愤,而又人心惶惶。
刘季述不仅是枢密使,更为左神策军中尉,乃与右军中尉王仲先并众宦官私下相谋自保之策。王仲先道:“南衙专权,我辈难免其祸。当思一万全之策,铲除崔胤为要!”
刘季述道:“非也!崔胤狐假虎威,小人得志,其身后乃是朱温!如今朱温已取河北,天下江山,他占半壁,晋、岐已难与他匹敌。李唐早晚必为朱三取代!若除了崔胤,得罪朱三,仍是难逃一死!”
“然则,我二人莫非要改附汴梁?”
“我料如在此时此景依附,必不为朱三所重视,定是列在崔胤之下,迟早还得被他谄死!我有一计,不若一不做,二不休。事若成,则攀上朱三这棵大树,又将崔胤踩在脚下,不但能保命,还能作朱三的开国元勋!享受功名富贵于终生!”
王仲先急问是何良策?
“主上轻佻多变诈,为南衙所控,难以奉事;如今李存曜大军西征,留在长安之外者,无非左右羽林之新军,此辈尚无战力,不足为惧,而我二人中有神策军护卫,不若将崔胤请诛宦官之事成是天子的意思,必得朱三满意!然后行废立,扶太子登大宝;再移书朱温,将社稷奉献,大事可成!”
王仲先高兴道:“妙!自古功名富贵险中求,就这么定了!”于是计议乃定。
那李晔被迫复相崔胤,知朝政已被南衙掌控,自己俨然只是一介傀儡!自此后更是闷闷不乐,每ri纵酒,喜怒无常。这ri于西苑狩猎,小有收获,刚好成就了一桌酒宴,杂着七情五味,便又喝的的酩酊大醉,到深夜才回归寝宫乞巧楼。传令黄门、侍女侍寝,可是半个时辰过,没看见一个黄门、侍女的影子。李晔脑袋气得仿佛煮开了锅,提着剑就趋身内侍省,正见几个黄门、侍女在里面嬉笑聊天。李晔那三千丈怒火从脚底穿过顶门,冲上了青天,怒吼着挥剑把这些人全部杀了,然后回乞巧楼自行安寝了。其实这皇帝糊涂了,寻常时候哪有宦官宫女不来侍候他就寝的?这其实是刘季述故意不令黄门、侍女侍寝,引他犯事的。那边闻变,刘季述立刻传令宫闱局,明早,不得开宫门。
次ri,ri到辰巳,宫门未开。崔胤等南衙官员被挡在宫外,不能入省理政。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忽见刘季述率领着千余神策军姗姗来迟,见崔胤便道:“宫中必有变端,我是内臣,得以便宜从事,请先进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变故。”
崔胤不知是计,令他快探个究竟。刘季述遂破门而入。很快便引军出,告诉崔胤:“主上要诛尽我等宦官,昨夜擅杀了内侍省的黄门、侍女数人,以致内侍省众吏员罢工,故而宫门久久未开!主上能做出这样的事情,岂可君临天下!废昏立明,自古有例,为社稷大计,并非不忠不孝。内侍省众官请命,扶立太子,崔相可有异议?”
崔胤听到“废昏立明”的话时就已惊得失笏落地,知道宦官要闹宫变!然而他脑子毕竟转的快,见刘季述将尽诛宦官成是天子的意思,知道自己xing命无忧,哪里还敢个“不”字。刘季述将早已备好的联名状递给崔胤,要他与百官在上面签字画押。如此,则将南衙栓成同一条绳上的蚂蚱。
崔胤忽然想起一件事,转头问身边的王抟:“王相公意下以为如何?”
王抟心中正惊与李曜此前私下对他的嘱咐,此时听了崔胤的话,立刻道:“崔相公执笔(政事堂执笔宰相,首席宰相的意思),王抟一切附议。”
崔胤心中诧异,他的靠山朱温远在河北,所以怕刘季述当场翻脸,因此只能是“好汉不吃眼前亏”,可王抟的靠山河中军就在关中,那新立的左右羽林甚至就在长安城外周边的两个军镇之中,可谓近在咫尺,随时都能杀回长安,为何他也认怂了?但王抟既然这么了,崔胤也没法可想,只好再问百官,可百官哪个不惧死,只得纷纷签押。
刘季述乃与王仲先率军复杀入宫中,尚yu将朱温笼络,看到百官中有宣武进奏官程岩,就令他随同入宫。见不是被阉的宫人,就杀了,直到乞巧楼下。
刘季述对程岩威逼利诱道:“我今ri所为,事成yu将社稷献于东平郡王,你不过大梁一外派的小吏,如果跟随我,将来富贵可极。”
程岩即惧且喜,听任摆布。刘季述遂令军士伏于门外,自与王仲先、程岩等十余人入对。当时李晔尚未起榻,被乱声惊醒,正见刘季述等人持刀领兵闯入。吓得坠下龙榻来,急忙起身yu逃。刘季述令程岩上前抓个正着,将他按在胡床上坐下。
有一个机灵宫女趁乱溜身,急奔至积善宫告知积善皇后。少息,皇后也来到乞巧楼,见状,拜请刘季述道:“军容不要惊煞了官家,有事但可商量。”
刘季述展示百官联名状道:“陛下厌倦大宝,中外群情激奋,请愿太子监国,请陛下迁往东宫,颐养天年。”
李晔回道:“昨ri与卿等开怀畅饮,不觉太过,醉而误杀了几个黄门、侍女,何至于此?”
刘季述道:“臣也不想这样为难圣主,可这都是南衙众情所请,势已不可遏啊。愿陛下且住东宫,待事情小定,再迎归大内。”又以银挝指向积善皇后,逼她交出传国玉玺。
皇后本家姓何,是太子李裕的生母,因住在积善宫,故而称谓积善皇后。李晔还是寿王时,即伴随,同僖宗出幸成都;后又随幸石门、华州,几番颠沛流离。时局不振,每每在李晔身旁给以安慰,与李晔感情甚笃,算是一名贤后。她担心刘季述情急之下,会作出弑君之举,泣语道:“哀家但从军容!勿要伤害官家即是!”乃取出传国玺交付。
刘季述遂令黄门将帝、后扶上龙辇,押往东宫的少阳院,看押起来。又以银挝画地,数落李晔道:
“文德元年,你初登大宝,擅讨田令孜、陈敬瑄,以致蜀中被王建窃据,失朝廷大后方,这是你的第一罪!”
“龙纪元年,朱温取得淮西,yin谋窃据天下之心已经昭然,你偏袒朱温,不从晋王所请,出兵讨伐,致其有今ri之大,危害国家,这是你的第二罪!”
“大顺元年,你被朱温蛊惑,听信张濬、孔纬等jiān下之言,擅自讨伐河东,以致官军惨败,丧师辱国,这是你的第三罪!”
“军容杨复恭忠心事主,你不能容,景福元年,你令李茂贞讨伐杨军容,使李茂贞获利,而军容最终惨死,这是你的第四罪!”
“景福二年,你擅自讨伐李茂贞,反使李茂贞犯阙,杜相公(杜让能)忠心耿耿,矢志为国,却因你而死,这是你的第五罪!”
“此后,你令无将才的诸亲王统领禁卫,遂至乾宁二年李茂贞率王行瑜、韩建二次犯阙,禁军不能抵御,也使你出幸石门,这是你的第六罪!”
“再后,晋王平定三贼,请讨李茂贞,你纵归茂贞,致其骄横如故,遂至三次犯阙,长安宫室被其毁尽,你也被迫出幸华州,这是你的第七罪!”
“你在华州,重用朱朴无谋之辈,yu行刺韩建,而至九位亲王因你而死。他们都是你的叔伯兄弟!你何颜面对先人?你的第八罪莫大啊!”
“崔胤大jiān之臣,你数罢其相而不能,王抟、宋道弼、景务修三公皆贤良忠正,若非李蒲州西来迎驾,救回王相,则王相也要与宋、景二公一般被你毒死,此你之第九罪!实叫人心痛!”
“你要尽诛我等宦官,纵观历朝历代,可有缺少宦官的?你的第十罪,实是无知!……”
“你不要再了!”刘季述还yu再往下数落,却被李晔打断。李晔含泪道:“李晔愧对先皇,愧对天下!”完,上前夺下季述腰剑,竟yu自刎!
积善皇后冲上前夺下,泣求刘季述:“军容想要怎样?我夫妻但依你即是,求全我夫妻xing命!”
刘季述数落个痛快,这才罢休,将帝、后并众妃嫔十余人锁在少阳院,亲自上锁院门,并熔铁汁浇锢,任谁也打不开;只是穴墙以通饮食,凡兵器,乃至针、剪全都不得送入,以防自杀;又留兵看守,令将帝、后一举一动如实汇报。帝、后求钱求帛俱不得,求纸笔也不给。
刘季述回见太子李裕,乃矫诏迎太子即位。太子最初不从,然而在刘季述威逼下,不得已即位。奉李晔为太上皇,何皇后为太上皇后,更名少阳院为问安宫。刘季述大权独揽,乃加百官职爵,众宦及将士俱受优赏,yu以求媚于众。
睦王李倚,懿宗第八子,李晔的季弟,于庭上大骂新皇道:“你是太子!父皇母后为jiān竖所囚,你不思杀贼尽孝,却甘作傀儡么!”
刘季述当廷大怒,面露狰狞,就百官面前刺死睦王,何等猖狂?遂大开杀戒,凡宫人、左右、方士、僧、道为李晔所宠信的,皆上榜,列无名罪,然后杀了。每夜杀人,到天亮就用十辆牛车把尸体一具具载出,一车或只有一两个尸体,好似游街一般,以此立威。又yu杀百官不从命者,官员皆惶恐不安。
有司天监胡秀林,这ri早朝冒死谏道:“军容幽囚君父,又想多杀无辜么!”这胡秀林早年传有一些神异之事,名声不小,刘季述ri前造孽无数,到听了这句话突然感到害怕,就下令事不究百官。百官因此得以活命。
刘季述却来到崔胤跟前。崔胤惶恐下跪,口中呼道:“崔胤谢军容不杀之恩,鞍前马后愿为军容效劳!”
刘季述放声大笑道:“崔相乃国之重臣!新朝初立,还须相公勉力行政!不忍相公太过cāo劳,所兼的盐铁转运使,我就令他人代劳吧。”完,又是大笑。朝中财权便轻松入其囊中。
刘季述遂派其假子刘希度怀揣书信往汴州,许以社稷奉献朱温,请为外援。而朱温此前便是在定州行辕,先已接到崔胤书信,罢了攻取幽州的念头,接受刘仁恭的钱物,回到汴州。还没有来得及解甲,正接到刘季述书信,得知他许以社稷奉献,那心中久yu作帝王的yu火顿时点燃,竟为刘季述动摇。
蒋玄晖乘机谄媚道:“符谶有言‘朱姓当为天子’,大王正是应谶之主,恭喜大王,贺喜大王。”
朱温更是心旗摇动,所幸刘捍在旁,一语点敲:“此乃大事!还是与众将佐议一议为妥!”朱温醒悟,召众谋士商议。
多:“此乃天赐良机,机不可失!”然而敬翔却:“朝廷大事,非藩镇能预知!还是不要淌这浑水,平定诸藩,务实为要。”众将也附议。
正议时,府吏来报:“旧相张濬求见!”朱温不解,问众人:“此人已经致仕,不在长水老家安度余生,到汴梁来作甚,莫非还想谋个一官半职?”
李振道:“张濬权yu之心不死,定是为朝中事而来!”
朱温令召见。张濬入内,先寒暄一番,便向朱温道:“闻刘季述许以社稷献郡王,老朽特来贺喜!郡王系应谶之主,当有天下。”
朱温笑道:“张公是来劝进的,yu倾附于我求宰相吧?”
张濬被人点穿,面红耳赤,惭愧无语。
李振道:“行正道则大勋可立,张公此举不可取啊!”
张濬被后生嘲笑,哪里受得住,便冲着李振横眉怒目道:“老朽行将就木,功名富贵皆已有过,何须复求?实因前ri我家牛犊拱倒院中梨树。牛犊生八角,合为朱字。梨、李相通,正应李唐将亡,明主现身。老朽此来即是拜见明主,你怎敢妄言。”
朱温听他辩解,语含怒气,带动胡须一翘一翘,甚觉可笑,心中油然大悦,虽然并不打算此时称尊,但仍将张濬收在帐下留用。
李振复朱温道:“王室有难,这是能称霸者之张本。如今大王为唐室的齐桓、晋文,安危所属。刘季述一介宦竖,胆敢囚废天子,大王不能讨,何以号令诸侯?如今天下晋、吴、蜀、汴诸强并立,刘季述是要置大王于火炉之上!大王不闻‘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’。”
敬翔也道:“大王不仅要伐,还须趁早,否则……”他面现凝重之sè:“仆料李蒲州闻报,必不软,此事既是大王的机会,却也未尝不是他的机会。”
朱温这才大悟,惊得一头冷汗,忙道:“幸得子振、兴绪提醒,险被宦竖所害!我誓要诛杀此贼!”遂将刘希度软禁,yu举兵向阙,讨伐刘季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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